本文整理、编译于美国临床疼痛专家瑞秋医生的一次讲座分享。
瑞秋医生系斯坦福大学访问教授，并担任美国疼痛心理学协会（American Association of Pain Psychology）联合主席，在慢性疼痛管理领域有丰富的临床和研究经验。

先来介绍下我是怎样进入疼痛心理领域的。

读大学的时候我机缘巧合参与了一项疼痛神经科学方面的研究，那次研究让我第一次知道幻肢痛，一部分截肢后的病人会发生被截肢部位的疼痛，这意味着大脑也参与到了触发疼痛的过程。这太神奇了，居然是我们大脑里的化学物质在调节疼痛。

我们往往认为，如果是腰背疼痛，那就是腰背有问题，如果是膝盖痛，那就是膝盖出了问题，然后去看对应的医生，花很多钱做检查、做手术。但这不一定是正确的方向，因为疼痛并非都是由身体触发的，一些疼痛感受实际上是由大脑构建的，不仅是幻肢痛，其他一些慢性疼痛也是类似的触发原理。

这刷新了我的认知，很多患者肯定对于疼痛也有认知误区，我于是选择了这个有趣的方向。慢性疼痛，需要从生物-心理-社会医学模式理解和对待，这其中包括了3个领域。如果只关注背部或膝盖等具体的身体部位，而忽略了认知、情感、行为部分和社会因素，我们实际上就错过了2/3的疼痛问题，疼痛的心理和社会因素也同样重要。

在疼痛管理中心，会有一支MDT团队（多学科）一起帮助患者管理慢性疼痛，包括疼痛科医生、疼痛心理学家、物理治疗师。疼痛心理学家主要负责开展疼痛的CBT（认知行为疗法）干预，这是一种心理治疗技术，对许多疼痛患者来说这是一种神奇的治疗。

区别于从身体部位处理疼痛，认知行为疗法的对疼痛干预的重点是认知和其他基于大脑的技术，这些技术被证明对疼痛管理有效。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表明，人的思想实际上会影响身体感受，如果你的想法非常消极、非常可怕或者非常担心，你的痛苦就会被放大。在认知行为疗法干预中也涉及注意力，如果你在家里躺在床上，错过了生活、工作和社交机会，你的大脑实际上专注于或思考你的痛苦，疼痛也会因此而放大。

认知行为疗法的理论基础是：想法会影响情绪、行为和生理反应。哪怕是相同的场景、事情，如果你的想法不同，触发的情绪、行为和生理反应也会截然不同。

举个例子，某个患者在一场意外后被诊断为慢性背痛，他回想以前的生活，如果脑海里的想法是 “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的工作了”， 那他会感到沮丧无助，且对生活有种种的恐惧（情绪反应）、身体感觉沉重而难以行动或心率加快 （生理反应），甚至会持续的想躺下来休息和避免走动（行为反应）；相反，如果想法是 “我可以学习如何与慢性疼痛共处“ ，就不会有那样的反应。CBT可以帮助患者去改变「思维-情绪-行为」模型，而这些改变可以有效改善情绪和疼痛。

我经常问我的病人，我们能做些什么来减轻疼痛呢？是不是真的技穷了？事实上，我们是能做些事情来改变痛苦的，而不是被动承受。认知行为疗法为疼痛管理提供了支持和希望。

启动疼痛管理，首先需要了解建立对疼痛更完整的认知，了解疼痛的机制以及疼痛强弱的调节方式，这是疼痛管理很重要的前提。想象一下，其实在你的中枢神经系统，也就是大脑和脊髓中有一个虚拟的疼痛调节器，它会综合各种各样的因素提高或降低疼痛强度。

调节疼痛的因素可以总结为3个方面：焦虑和压力情绪、应对疼痛的能力，和注意力。

当压力和焦虑水平升高，身体紧张时，我们会有担心或焦虑的想法，大脑会向疼痛调节器发送信号调高疼痛强度。所以，当你感到压力或焦虑时，身体疼痛会变得更糟，这是负面情绪的影响。当情绪低落时，你会感到痛苦和沮丧，这通常伴随着痛苦或消极情绪，大脑也会向疼痛调节器发送信号，从而提升疼痛强度，应对疼痛时，你的情绪是消极的，痛苦也会被放大。第三是注意力，如果你因为疼痛被迫一直在家，甚至躺在床上，错过了生活、工作和朋友，不能移动你的身体，你会一直专注于你的痛苦，大脑也会向疼痛调节器发送信号提升疼痛强度。当你思考它或专注于它时，你的疼痛会变得更严重。

换一个角度，这对于疼痛管理来说就是好消息。当压力和焦虑较低，你的身体放松、思想平静时，情况正好相反；你感到幸福、快乐，你从事着令人愉快的活动，你的神经系统也会降低了你的疼痛强度。同样，你全神贯注于一些活动，你暂时会忘记了你的疼痛，当你被不在专注在疼痛的感觉上，疼痛就不那么糟糕。通过这些调节，我们可以重新把握主动权。除了药物治疗，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来调整疼痛程度，并不是说药物治疗不重要或者不管用，作为慢性疼痛患者，应该建立尽可能多的疼痛管理能力。

经常会有一些疼痛患者说，我的疼痛是器质性的损伤、癌症或者是手术引起的，跟情绪、压力这些因素也有关系么？

是的。

用心理技术处理疼痛并不代表身体疼痛不真实，所有的身体疼痛和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。但疼痛不能通过只关注身体来治疗，尤其是慢性疼痛，一些器质性损伤或者手术引起的疼痛也会变异引起中枢敏化，即大脑参与疼痛的触发。

疼痛是一种生物医学的综合体验，我们往往只用药物和手术来治疗，而忽略掉负面情绪对疼痛的放大作用。如果你不去解决情绪问题，你就不能有效地调节你的疼痛。疼痛科学界对于疼痛的公认定义是，疼痛既是身体上的体验，也是情感上的体验。如果我们没有解决疼痛伴随的情绪问题，我们实际上没法缓解疼痛。

而情绪心理问题又是慢性疼痛患者们的普遍困扰。焦虑、抑郁、压力，所有这些都是面对慢性疼痛这一异常情况或情景触发的正常反应。

疼痛是人类最强烈的压力源之一。想象一下，日复一日地承受疼痛会产生多大的压力？工作能力、社交能力、生活能力，甚至是性生活都会被疼痛所剥夺。慢性疼痛患者经常会感到焦虑和沮丧，一些会演变成焦虑症、抑郁症，甚至产生自杀倾向，这些都是真实的。疼痛患者需要被理解，应该消除污名化，希望大家能考虑到生活被疼痛包裹是什么滋味。

以我的经验，慢性疼痛患者的抑郁问题和疼痛问题不应该被分开治疗。通过疼痛管理方案，患者的疼痛程度降低，社会功能会因此改善，他们可以恢复生活、工作、社交的能力，花更多时间和朋友在一起，工作也可以让他们获得收入。随着疼痛的减轻，抑郁、焦虑和压力水平也会下降，从而形成积极的正循环。所以，疼痛患者也不要觉得产生焦虑和抑郁状况就是“精神病”的前兆，这些情绪是遭遇疼痛时的正常反应。

既然认知行为疗法对于慢性疼痛是一种有效的干预方案，那应该如何选择合适的心理治疗师？因为90%的心理治疗师（或咨询师）会说他们最擅长认知行为疗法，但患者是无法甄别他们是否真正了解慢性疼痛，或是否在这方面有经验。因为专业的疼痛心理干预资源稀缺的确是一个现实问题。

有一组数据，在美国和加拿大96%的医学院没有疼痛教育的必修课，许多心理医生也并没有接受疼痛方面的培训，绝大多数的心理学课程也不涉及疼痛领域。我是直到博士后阶段才开始接受系统的疼痛心理干预训练。所以，患者确实很难找到在疼痛方面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务人员，最优的选择是找疼痛心理学家，其次可以找健康心理学家，健康心理学家通常会接受疼痛管理方面的培训。

因为这样的现状，我目前也在开展面向心理治疗师和医务人员的疼痛管理技能培训，很多医生从来没有涉猎过这个方向，帮助医疗机构建立更专业的疼痛管理体系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。

最后，想对正在遭受慢性疼痛的患者说，疼痛管理的主体肯定是你自己。

很多慢性疼痛患者在疼痛发生后会到处看医生，多得可能会有几十个，不同的医生可能会有不同的建议，这个过程中患者会很迷茫，感觉被抛来抛去，一直找不到答案。既然疼痛是综合了生理、心理和社会多方面因素的体验，其实患者往往忽略了他自己是唯一能够接触到所有这些因素的主人。其他人可以帮助你，指导你，但具体实施疼痛管理的人还是你自己。

当我们在想如何缓解疼痛时，我认为最关键的是要问问自己，我能掌控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吗？

一旦明白这一点，后续步骤就很清晰：能不能找到专业的疼痛心理医生？如果没有，可以尝试与心理治疗师、社工，或者物理治疗师合作，改变疼痛的认知、情绪和行为模式，因为疼痛从来都不是单纯的疼痛。

结语：

认知行为疗法（CBT）被一些人熟知的是其在抑郁、焦虑等情绪障碍方面的运用，作为循证等级较高的非药物疗法。其实不仅如此，CBT在慢性疼痛方面也有非常充分的临床证据，并得到了较多国际指南推荐，如英国《16岁以上人群慢性疼痛（原发性和继发性）评估和管理指南》、美国疼痛协会（APS）、德国科学医学会（AWMF）、《以色列纤维肌痛临床诊疗指南》等都把CBT作为重点推荐的非药物疗法。